【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征文】忠贞的舅妈

记得还是1949年，我八岁的那一年，爸爸、妈妈带着我和哥哥回到他们已阔别已久的故乡——六安苏家埠。那次，我第一次见到我妈妈的弟媳，也就是我的舅妈。

我妈妈当时是四十八岁，舅妈比我妈妈小四岁，才四十四岁，但看上去她比我妈妈显得老。那次去是在过了元宵节后，天气已不太冷了。舅妈上身总是穿着半新的灰色大棉袄，听说是政府民政部门发的，我的舅妈在当时还享受烈士家属待遇。人民政府对她实行“五包”。

我们一共在老家过了一个星期时间，我们的起居吃喝都由我的姑妈安排，但我的妈妈，几乎天天都要去陪住在姑妈家对面的舅妈。我每次陪妈妈去，她总是向我展示和蔼的笑容。我只要离她近一点，她总是拉住我的一双小手，有时还把我的手抬起，放在她的嘴边亲吻一下。我知道她很喜欢我，所以也就毫无拘束，有时也用手摸摸她的脸，对她也瞅的更仔细。她的步子偏慢，声音低柔而甜蜜。每次，当她握住我的小手时，我总看见她那褐色的双眼内流露出柔和的光来。我猜想，舅妈年轻时一定也是个漂亮的姑娘。我真的不敢相信，是什么力量一直支撑着她，孤身一人渡过这几十年时光。她晚间睡觉的小屋，一扇小木门总是关着，我觉得那里边是一个神秘的世界。 

打那次回苏家埠以后，我们一家四口人：父母、哥哥和我每年春节后，总要回老家一趟，看望我的舅妈和姑妈。直到1955年7月，妈妈去世后，才终止了每年一趟去老家省亲的惯例。不过，在时隔七个月后的1956年2月27日，元宵节后的第一天，我已是初一的学生了，便只身一人，回老家看望舅妈和姑妈，一并把母亲去世的消息告诉她们。那时，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差，无法寄信，更无电话。从肥西偏远的长镇小街到苏家埠还没有汽车，全程要步行两天时间才能到达。我是在元宵节次日上午，大约快十点才到达苏家埠的。先到了姑妈家，大表哥刘德胜见我到了，便上街买了猪肉，中午还特意叫来了舅妈一道吃了中饭。吃过中饭我就去了舅妈家，还给她带去了咸肉。

那天晚上，姑妈安排我去舅妈家睡觉，我对姑妈的安排愉快地接受了。我正想弄明白舅妈为什么一直孤孤单单一人生活。那时天黑的早，从姑妈家吃过晚饭太阳已落山。姑妈家平时习惯一天吃两顿，我去了后，大表哥叫我姑妈改为三顿。并且每天三顿还邀请舅妈也去。舅妈虽已五十多岁了，人也显得苍老，但十分爱干净。两间草房虽不大，但也收拾得干干净净。被子、床单虽也有补丁，但也整整齐齐。我第一次和舅妈睡，一点拘束也没有。舅妈让我睡靠墙的一头，自我上床以后，她就问个不停。当白天吃中饭时得知我妈妈去世的消息后，她就十分悲痛，一直哭个不停。两顿饭也吃得很少。睡觉了，还不停地问。由于我走了两天的路，感到十分疲倦，一上床就想睡，但她问这问那，我又不好说我困倦了，我知道我妈妈是她唯一的亲人，她和妈妈亲如姐妹。我什么时候睡着的，我也不知道，等醒来天已大亮。她早已把地扫得干干净净。见我醒了，就走到我面前说：“快起来吧，姑妈来喊我们去吃早饭！”并又给我打来了洗脸水。我见她脸色有点憔悴，眼圈有点黑，知道她昨晚可能一夜没睡好，心里感到很对不起她。

第二天上午，大表哥带我去苏埠几条街逛了一圈，又到了他们集体性质的花炮店坐了一会，已近中午，就和表哥回家吃中饭。中饭后，和舅妈回到她的住处。现在见她精神状态好多了。我开口问：“舅妈！你中午休息一会吧，你昨晚可能没睡好吧？”“不睡了，今天你和你表哥上街后，我回来就又睡了一会，现在不困了。”我坐在外间的旧方桌边上，舅妈给我倒了一杯茶，自己也端起茶杯，坐在靠门边的小靠背椅上，两眼直愣愣地望着门外的远方。

我总觉得舅妈的过去对我来说是个谜。自从和舅妈有了几次交往后，我就多次询问妈妈，想了解一些舅妈的过去。妈妈曾告诉过我：在她三十岁上下的时候，也就是上个世纪三十年代，苏家埠地处大别山麓的边缘，是红军根据地和国民党统治区的交叉边缘，常年遭到国民党军队的清剿，老百姓常年处于饥饿惶恐之中。我的爸妈不仅生活极度贫困，连刚出生的孩子也要在忍饥挨饿中挣扎（妈妈先后生了两个女儿过寄于人，一个哥哥后来还是夭折）。而且由于我妈妈的弟弟参加了红军，经常半夜三更会有人敲门，国民政府派人来我爸妈家捉拿我的舅舅，所以爸妈在精神上还要承受着巨大的压力。也就是在后来的红军歼灭国民党军队3万余人的苏家埠战役后不久，爸妈为了躲避国民党的侵扰，才离开了苏家埠，逃荒要饭来到肥西长镇。至于舅舅在红军里的情况怎样，没有任何信息。当妈妈多次问舅妈一些情况时，舅妈总是语言坚定地说我舅舅没有死，他会回来的。所以妈妈十分同情她，待她如亲妹妹一样。

对于舅妈的这样的坚持，我除了十分崇敬以外，更多的是感到迷惑不解，我这次一定要问个水落石出。我见舅妈一直沉默不语，就主动地问：“舅妈！你和我舅舅是哪一年结婚的？”我一提这个问题，就见舅妈的情绪立即亢奋起来，她向我招招手说：“来，我的宝贝，坐到我身边来！”我顺从地站起来，走近她身边的另一张小靠背椅，坐了下来。

她喝了一口茶，眼睛仍瞅向门外，并没有直接回答我这个问题，而是柔情地说：“你长得很像你的舅舅，他年青时是我们那里远近最漂亮的小伙子。”他讲到这里，我看她脸色变得红润起来，接着说，“你舅舅不仅长得漂亮，人可好呢！性格直爽，哪家遇到难心事，只要求到他，他从不推辞。特别是遇到不平之事，他总要过问。”她对我舅舅这一简单的描述，让我立刻就觉得舅舅是个高大伟岸的男子汉。说到这里，她又喝了一口茶，我趁这个机会，抢先问：“舅妈，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舅舅的？”接着，她就激动地回忆起过去：

舅妈娘家和我舅舅家虽相距不足十里地，但属于两个县，舅妈家是六安县，而舅舅家却在当时的立煌县，也就是现在的金寨县。舅舅小我妈妈五岁，跟着父母过着清贫的生活。我妈妈十八岁就嫁到六安苏家埠，和我的舅妈家离得很近。舅舅十七、八岁就和师傅学会弹棉花，跟着师傅走村串户为人家弹被子。经常到他姐姐家，于是就和舅妈相识了。用舅妈的话说：“我第一次见到他，就很顺眼，他每一次见到我，总是迟迟不愿早早离去。有时他也隔很长时间不来，我心里总不是滋味，越是隔的久，越是思念他。也正是由于我心中有了他，所以，我这个独生女，爸妈给我讲了多次亲，我就是不同意。我的父亲是个心肠硬、很古板的老人，家境基本有饭吃，但并不富裕，所以一定要给我找个富家子弟。因为我的倔强，硬是把我父亲给气病了。可你舅舅总也未向我表明态度，大概是由于家太穷，不敢提亲。直到我二十三岁生日时，他才向我大胆地吐露出爱慕之情。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生日。那天他叫你妈妈到我家约我，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和你妈妈商量好的，到你妈妈那里，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。

就这样，他们相恋了，她的父母见舅妈和我的舅舅已无法分开，也就同意了这门亲事。在此后的相处中，舅舅曾负过两次小伤。舅妈总是关心地问，舅舅一次次找理由搪塞过去。平时，两人约好见面时间，舅舅却失约了，舅妈总是淡淡地问一下，从不见怪。渐渐地她多少也知道舅舅在干着什么大的事情，也一定是正经事。因为她太相信舅舅了，所以她从不追根究底。

第二年，他们结婚了。结婚还不到一个月，舅舅就对舅妈说他要出去几天。舅妈对他百依百顺，他要出去，也没有多问。要知道，那时新婚的的舅妈是多么希望舅舅天天都守在她的身边，能时时刻刻见到他。但对舅舅要做什么，她从不反对，都是依着他。

这次舅舅一去，竟然二十多天没回来。等了六天后，舅妈实在是忍不住了，就在每天日头快落西山时，在淠河大堤的高坡顶上，翘首以待，望眼欲穿。直到天黑透了，才依依不舍地离去。突然，在第二十六天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，舅妈听到有敲门声，立即意识到是舅舅回来了。她披上衣服，赶快下床开门，果然是舅舅，但右手捂着左臂，腿部也受了伤，痛苦地咬着牙，一下跌坐在门里地上。舅妈赶紧将舅舅扶起。舅舅小声说：“家凤，快把我姐姐叫来，你两一道把我送到山里躲起来，他们会来报仇的。”我的舅妈姓罗，叫罗家凤，立即把舅舅锁在家里，叫来了我的妈妈，连夜把舅舅送到河西石板冲乡舅妈表弟的老鸭棚内躲了起来。

舅舅是参加了苏家埠战役，这一战打的十分惨烈，红军集中优势兵力围剿敌人，舅舅带领一个班的红军战士，冲向敌营，舅舅一人就击毙五个敌人。在追击中，舅舅负了伤，一阵昏迷后和部队失去联系。无奈之下，只能暂时躲避。

舅妈的表弟是个可靠的人，舅妈每天晚上，都要去鸭棚内陪伴舅舅，还请来可靠的郎中，为舅舅治伤。这段时间，在舅妈的精心护理和陪伴下，舅舅毕竟是身强力壮的青年，伤口愈合得很快，在半个月后的一天中午，和前来看望他的舅妈的表弟刘万虎商量要立即返回部队，托付他做好说服舅妈的工作。一开始表弟说什么也不答应，在舅舅的一再央求下，也知道让舅妈知道，舅舅肯定走不了。舅舅临走前写了一封便信。

当天晚上，舅妈来到表弟的鸭棚，没有见到舅舅，就慌了。这时，表弟正从外面弯腰进鸭棚，刚一露头，舅妈就问：“你姐夫呢？”表弟就耐心地和她解释，并将舅舅的简短便信读给她听：“亲爱的家凤：实在对不起你，我重担在肩，请原谅我不辞而别！你的训忠”。听后，舅妈显得十分激动，向表弟表示：“我会一直等着他！”便没有再停留就立即回到家中，怅然若失，呆呆地站在屋子的中间许久许久。

舅妈向我讲完了她的这段经历后，打开房间的门，从锁着的箱子里拿出用一块端端正正的红布包着的红包，一层层打开，拿出一小块已泛黄的但并不皱的纸片，递给我，我认真地看那写的并不端正的毛笔字，此时我才知道我舅舅叫王训忠。看到这保存完好的信，让我肃然起敬，我脱口而出：“舅妈！你对舅舅如此忠贞令我感动，你以后有何打算？”

舅妈深情地说：“政府给我烈士家属待遇。我总感到他没有死，他会回来的！”她是那样的坚信、执著。

后来，我参加了工作，多次劝她到我那里去住，她怎么也不愿意离开她那两间小破屋。我每年总要抽一点时间去看望她，直到1965年的秋季，我接到苏家埠镇政府的快信，知道舅妈已病故，我立即赶往苏家埠，为六十岁的舅妈办完了后事。

我的舅妈是一位伟大、坚强的女性！她的高大形象永远矗立在我的心中。

来源：教学管理处

撰稿：黄成义（文学班）